話我人生

Saturday, November 13, 2004

黃河岸邊的中國猶太人

開封是中國七大古都之 一,至今已有2700多年的歷史 ,先後有七個朝代在這裡建都,開封總面積6444平方公里,北依黃河,處於豫東大平原的中心部位。轄開封縣、蘭考縣、杞縣、通 許縣、尉氏縣五縣,鼓樓區、順河回族區、龍亭區、南關區、 郊區五區。總人口460萬人。

走進教經衚同的時候,太陽已經西沉,然而暑氣依然沒有消散。衚同口幾個老人在搖扇聊天,不時有自行車搖著鈴從身旁穿行而過,推著三輪車叫賣瓜菜的農人從衚同的這頭走到另一頭。這看起來是一個非常普通的北方衚同,一個院子住七八戶人家,擁擠甚至有些破舊;這也是夏季裏非常普通的一天,人們在門前的攤子上挑個西瓜,給孩子在木盆裏洗個澡,熬過這難耐的悶熱。我不知道生活是不是就是如此瑣細和平常的累積。

然而平凡的後面有著耐人追尋的歷史。900年來,教經衚同都是開封猶太人一直居住的地方。為紀念祖先雅各,猶太人宰殺牛羊時要先挑除腳筋,所以他們聚居的地方也被叫做“挑筋衚同”。民國時地方政府以其不雅,便改名為“教經衚同”了。

隨著歲月的流逝,朝代的更替,家族的興衰,從這裡走出了一批批的猶太子孫,他們或是讀書、或是經商、或是做官、或是闖蕩世界尋找別樣的生活,留下了本分的、戀念家產的,守著祖屋。如今,娶進嫁出、遷來徙往,衚同裏的居民大部分是漢族,只剩下一家開封猶太人的後裔了,聽說他們姓趙。街坊鄰居們似乎完全清楚我們的來意,我們被指點著走進了教經衚同的21號。

聚居地的最後一家猶太人後裔

77歲的崔淑萍是嫁進猶太后裔家庭的漢族媳婦,她的老伴趙平宇早在10年前便去世了。對這個家庭感興趣的遠遠不止我們,老人說當她還是個剛過門的新媳婦時,家裏就常常有人慕名尋訪而來,外地的或是外國的,他們對遺留在中國有千年之久的猶太人的後代充滿了好奇。

趙平宇的祖上在清朝時也做過官,後來家道敗落,他的爺爺只是個蓋房子的泥水匠。趙平宇有幸讀了書,解放後進市稅務局工作。猶太血統在他的意識裏早已經淡薄了很多,因為通婚,他的家族裏有一半是漢族人,他的母親就是漢族女人。宗教活動的消失也已是百年前的事情了,衚同後面曾經盛極一時的猶太會堂在逐漸衰敗後被改建成一所醫院。他僅僅保留了一些微小的生活習慣:不食豬肉,在某些宗教節日裏吃一種不發酵的面餅。祖先信奉的東西與他隔著一條悠長的時間河流。“文革”中,和許多命運相同的人一樣,頭戴“右派”帽子的他被抄了家,和妻子被趕到河南新正,5個女兒相繼下鄉插隊。那個時候,一切常理的東西都被顛覆了,他們更不敢承認自己是猶太人的後裔。20年的右派身份被平反後,一家人的生活才歸於平靜。趙平宇重新回到了市稅務局,女兒們的工作也有了著落。

其實早在祖先於千年之前駐足棲息時,每一個開封猶太人後裔的命運就與開封緊密聯繫在一起了。人到老年,對生命的歸屬有了更多的思量,臨去世前,他一直在按照猶太會堂的原址圖潛心製作遺址模型。

女兒們一個個搬出了教經衚同,為妻為母,也都是蕓蕓眾生裏的一員。個性獨立的崔淑萍留在老屋一個人生活,週末女兒們會回來看看她。已經從工廠退休的二女兒趙雪婷說,父親從小告訴她們姊妹他們的祖先在宋朝時從遙遠的猶太國來,“趙”就是賜給他們的當朝皇帝的姓氏。然而對更多的史實和猶太人的信仰、習俗,她卻顯出一種陌生。他們這一代人,是被命運冷落的人,青春年少的時候失去了學習的機會,一生為不高的文化程度所累,最終又因工廠效益不景氣提前退休。他們只能把更多的希望寄託在下一代的身上。

故去人的照片擺放在靠墻的長案上,默默守望著他的親人。他們是大衛遺留在中國開封的子孫,然而生活是平等的,沒有為難,也沒有優待。

走出教經衚同是這個城市喧囂落定的時分,這裡有太多時間留下的遺跡來標誌它的古老。

春秋時期鄭國國君建築一座儲糧的“倉城”,取意“開拓封疆”,開封便誕生了。此後它為幾國的建都之地,北宋的東京時代更是它的鼎盛年華。因為繁榮而胸懷寬廣,不同的文明在這裡交匯融合,奇跡時有發生。

這是一個民族的一次遷徙經歷,因為年代的久遠而蒙上了蹊蹺的迷霧。追逐生存環境的猶太人在到達中國後竟產生了鄉土觀念,由經商到入仕,由漂泊到安定,最終融身於漢民族的血脈。他們的後人延續到今天,身體裏恐怕只剩下了千分之一的血統,一千年的時間究竟是太久了。

為了撩開歷史的迷霧,自那個承載過盛榮又遭遇過災難的古城歸來後,我們拜訪了中國社會科學院西亞非洲研究所的副研究員殷罡先生,他對中國開封猶太人的歷史興趣盎然,也有不菲的研究成果。在他的描述與推測下,千年前一個民族的由來與變遷緩緩地展現出來了。

他們來自何方

商人或許是國家間相互往來最頻繁的使者,當唐朝的盛世在世界上聲名遠揚的時候,頭腦靈活的商人就帶著他們的珠寶、棉布千里迢迢地趕來了。奇異的服飾,輪廓突兀的相貌,人們區分不清是波斯人,阿拉伯人或者猶太人,而他們都是交易的能手。商人僅僅是這個國家的過客,最終還要返回自己的家園,一個民族的集體遷徙,背後則有更深刻的緣由。

在中亞的布哈拉地區(今天的烏茲別克斯坦境內)有一支古老的東方猶太社團,他們一直過著平靜的生活。布哈拉土地肥沃,盛產糧食和棉麻,猶太人自西元6世紀起就定居在這裡,這些沒有返回耶路撒冷的“巴比倫之囚”及其後代甚至沒有遭受過羅馬人的統治。西元8世紀初期,阿拉伯人向東擴張時佔領了布哈拉,於是在一個世紀的歲月裏,這裡充滿了動蕩與不安。猶太人倔強的天性流露出來了,為了抵制阿拉伯人和突厥人的迫害,他們開始流散遷徙。布哈拉是他們曾經尋找到的一片樂土,現在他們要為生存再次出發。

西元10世紀末期、中國的北宋初年,一個不少於百人的完整的猶太社團從布哈拉取道絲綢之路進入了中原,停留在開封附近。當時的開封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人口超過百萬,為生意往來和企圖定居的中亞人多到開封百姓見怪不怪的地步。都是高鼻深目、滿面鬍鬚,人們難分彼此,猶太人也就被混稱為波斯人或阿拉伯人了。宋王室崇尚道教,對外來宗教雖然容納但也有所防備,況且朝廷的敵人蒙古人和契丹人都來自北部和西部,對同樣來自這些地區的外國人,他們只有謹慎地將其安置在首都邊緣,不能太遠,也不能太近。

200年之後,金朝的軍隊還是攻入了中原,猶太人卻不願隨北宋王室南逃。此時的開封幾乎成為一座空城,100萬的人口只剩下5萬,昔日的喧嘩一去不返。猶太人就是此時在開封城內得到了永久的安居地,並第一次建立起猶太會堂。然而在現存最早的、於明代篆刻的猶太石碑上,開封猶太人用南宋的年號記錄了他們建堂的時間,似乎有意掩蓋他們於金代存在過的事實。不難理解,當朱元璋重新恢復了漢人的統治政權後,當年沒有南逃的猶太人惟恐自己臣服金人的舉動遭受報復。

他們為何消失了

開封是當時中國猶太人的三大聚居地之一,但對比江浙一帶的南京、杭州、鎮江和西北的陜西、寧夏,它顯然是中國猶太社團的中心,猶太人在這裡存留時間最長,留下的遺跡也最多。

明代是開封猶太社團人丁興旺的時代,人數過千,而且多生活富庶。他們精通生意之道,又重視教育。據史書上記載,在開封考取進士的猶太人就有20多位,當地大宗的商業更是少不了他們。然而猶太人被漢民族同化也恰恰發生在這個時候。

在移居開封的幾百年來,他們一直嚴格遵從自己的宗教和生活習俗,守安息日、守禁食、守割禮、禁食豬肉、每日3次到會堂禱告。

元代的猶太人一度高人一等,被蒙古統治者列為第二等色目人,同屬於統治階層,同化現象是不會在這個時候發生的。漢人重新奪取政權後,頒布了非常嚴格的法律,胡服、胡語、胡飾一律被禁止;《大明律·蒙古色目人婚姻條例》中更明確規定:蒙古、色目人不許自相嫁娶。猶太人不僅要說漢語、學習漢文化,還要與漢族女子通婚,同化進程的迅速可想而知了。為了適應生存的環境,這些亞當的後人紛紛改取漢族姓氏:“列維”改為“李”,“示巴”改為“石”,“亞當”改為“艾”……其中一名叫俺三(實為錦衣衛特務)的猶太人因為告發明成祖朱棣的弟弟朱橚謀反有功,被賜了以開封為都的宋王室的姓氏——“趙”,聯想教經衚同裏最後一家猶太人後裔該可以追溯至此吧。

猶太人在中國並沒有遭遇到任何歧視。朱元璋在製訂新的民族政策時特對開封猶太人下了一道“歸我中夏,遵守祖風,留遺汴梁”的聖旨,也許正是這種平等寬容的環境一點點消融了他們的民族性,再加之社團本身就十分弱小,血統的逐漸淡化使得百年之後從外貌上看,開封猶太人與漢人已經沒有太大的區別了,他們沿用了千年的波斯語也漸漸被淡忘。

從明代開始,朝廷採取了閉關鎖國的政策,封閉了西北邊疆和海路,中國的百姓與世界隔絕了,開封猶太人也失去了與西亞、北非聚居地的聯繫。1850年,開封猶太社團的最後一個拉比(猶太教的職業神職人員)去世,卻沒有人能來接替。以往每個拉比要帶幾個學生,一個拉比死了由他的兒子繼任,這是猶太人的傳統。但隨著拉比知識的逐步萎縮,年輕人的心已不再被信仰所吸引。猶太會堂最後一次被洪水毀壞後便無人重修了,一次完整的禱告都無法組織進行,開封猶太社團真正地消亡在浩瀚的歷史歲月裏。那些身體裏有著微弱的猶太血統、仍住在開封的人們,他們的祖先的確是古老的來自中亞的猶太民族,而延續到他們僅僅只能稱作是中國古代猶太人的後裔了。

誰發現了他們

開封猶太人一直以來只知道自己是以色列人,而不知“猶太”的稱呼。

17世紀初,一個名叫艾田的開封猶太人赴京參加進士會考。他慕名拜訪了天主教傳教士利瑪竇,兩人深談之後利瑪竇驚奇地發現眼前這個認識希伯來文的男子竟是古猶太教的信徒。後來利瑪竇幾次派人去開封實地調查,證實了自己的判斷。他以為中國猶太人遠離聚居地,和異教族的迫害,希冀從他們手中發現更古老的《聖經》版本,但他失望了。開封猶太人還在等待救世主彌賽亞,而利瑪竇卻向他們宣告耶穌已經降臨,宗教間的隔閡也隔開了人心,但不管怎樣這是利瑪竇在中國的一個令人驚訝的發現。

中國古代猶太人是幸運的,當他們的同胞被一次次驅趕屠殺時,他們在東方繁衍生息。猶太男子遭屠殺後,女人被搶掠替別的民族生兒育女,猶太人只有依靠母系延續自己的民族,直至今日,而開封的猶太人卻一直保留著初始的以父親維繫血統的習慣。

今天的開封猶太人後裔與漢族已融二為一,而漢族本身在歷史的進程中也不斷地吸納外來民族,難尋純粹。也許人類最高的境界就是心靈上的無種族與無貧富的差異吧。(顏菁)

北京青年報-風俗地理2002/8/13



附錄 : 香港建道神學院 基督教與中心文化中心24期通訊(2001年3月)

另一方面,甘汝誠老師的開創性研究大家或不會陌生。一年多前,在本院的百週年紀念論文集曾刊出他和老冠祥的〈焚香:聖經背境的遠東篇──聖殿所使用的香料與古代國際香料貿易〉。他致力研究一般人以為偏僻不起眼的課題,卻為聖經和文化研究的寶藏打開一扇大門。今年在剛出版的建道學刊再一次證明同樣的事實,〈森霸天河的迷思──中國猶太人的研究〉這篇文章揭開了一系列新研究的簾幕。甘老師在〈森〉文中介紹了中國猶太人的歷史研究,接著下來的便是更仔細的追尋。過去一年,他經過連番努力,追縱到六卷中國開封猶太人的聖經卷軸,由美國南方衛理大學 (Southern Methodist University) 慷概贈與微型膠卷複制本。他將研究該批卷軸,包括所載的聖經與我們現時擁有的舊約經卷的異同及其演變,而由此推衍的研究將涉及與國內不同學系的學者交流,分享文化、歷史、經文流傳等廣泛的課題。中國猶太人卷軸的研究只是整個中國猶太人研究的起步點。甘老師是我們最近期加入的研究員,他的工作將會成為文化中心另一項長遠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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